越多的人希望改变世界,这个世界就会更好么?丨【和平台】观察


题记

从正月里的第一次出发西安,到如今第六站长沙,我跟着24城走过了西安、银川、合肥、长沙四站,仅仅四站而已。


绝不敢说已经对项目一线有了什么程度的了解,只是在脑海里已经逐渐有了一个分类方式和图景,大多数新见到的公益项目和公益人都能快速为他们找到一个坐标定位——所属领域,服务人群,项目模式,发起人背景,机构阶段……
 
当新鲜感越来越少,思考随之逐渐增多。
当个性越来越弱化,共性随之慢慢增强。
当准备越来越充分,惊喜随之越来越少。
 

第六站长沙与上一站时间相隔一月有余,等待的越久,期待的越多。

那么期待与现实之间有多少差距呢?

别人眼中的你,你自己眼中的你,你希望别人看到的你,永远不会是同一个你。

而当我们真的成为别人眼中的那个人,我们的生活就会更好么?

我们总在呼吁倡导改变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或者让这个世界变得对自己更好)

但是当越来越多的人希望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就真的会更好么?



每个地区公益圈都是一个围城,城外的人羡慕城里的人资源丰富,城里的人羡慕城外的人坦诚交流

无论走到哪里,『抱团』都是一个永恒的主题。

中间我们一度会在不同的城市问问这个问题——你觉得本地的公益人抱团么?

从来没有一个城市给出过肯定的答案。


而且大多都会给自己帖一个标签——『我们这个地方啊有个特点,就是特别不抱团』

甚至在合肥的时候,还有伙伴感慨,认为中国公益界最抱团的地方就是湖南。


然而到了湖南,依然是『大家互相之间都不交流』『本地机构都不在一起玩』。
 

在行走的初期,我也缺乏宏观视野,往往更关注当地机构获得信息的能力、与资源一线沟通的能力等等这些『北上广的公益人』更关注的问题。


然而从合肥开始,合肥和长沙的公益机构大都具有比较强的本地做资源动员能力,虽然从我们短短三天的所见所闻来看,长沙的本地公益生态相对还不完整,目前只有NGO和平台型机构正在蓬勃发展,基金会、企业、研究的力量没有充分进入到这次走访的视野中,本地伙伴也有提到湖南的『走出去』能力强劲,比如三一集团的三一基金会、比如湖南籍的公益人卢德之、邓飞、刘盛、肖隆君……
 
唯一有幸的是,这次24城走访之前通过母鸡论坛的长沙分论坛接触到了湖南师范大学的周秋光教授、弘慧的两位企业家理事,补全了我们对『多元公益生态』的向往,然而比起在合肥时多家机构对企业合作的自信与经验丰富相比,似乎差别还是不小。
 

合肥也好,长沙也好,大多随行的伙伴都在感慨,二三线城市是公益的一片『沃土』,有丰富的资源可以开发合作,有广阔的天地可以大有作为。


然而无论是合肥、长沙还是西安,也都在羡慕一线城市的信息快速、资源多样、交流充分和沟通坦诚。


你是在城里还是在城外?我猜,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的你,都会对别人眼中的羡慕报以无奈一笑吧。



被倾听还是被指导,我们到底需要什么?

24城项目初期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二黑粑粑要去『发现』项目一线的智慧,『倾听』项目一线的声音。


然而这个目标似乎从来没有被『发现』和『倾听』的主体真正的认可和接受过——
大家总是说:
『希望你们能来分享你们的经验和信息』
『希望能给我们提一些意见和建议』
『希望能给我们一些指导』
 
其实最开始在西安和银川的时候,『倾听』还是被接受的,许多在项目一线埋头苦干了许多年的公益伙伴在反馈时还是会说到。


感谢你们能来听听我们的故事』

『我还从来没有机会把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经历从头到尾讲一遍』


那时我们也为这样的反馈充满了成就感和满足感
 

然而从合肥开始(好像合肥是一个很重要的里程碑和转折点)


伙伴们不再那么需要『被倾听』了


而是迫切的需要『被指导』『被点评』『被分享』『被传授』


在合肥第一天写完日记,就被要求希望『看到对本土公益机构的印象、感受和看法』


在北京分享会时合肥的伙伴也说『你们来听了一通,然后呢?拍屁股就走啦?』
 
然而我理解24城从启动的第一天起就有一个很基本的价值观——

我们并不真正了解项目一线伙伴们的真实完整的处境与实际面对的问题


我们甚至不知道每一位公益人和每一家机构是『从哪里出发』,想要『到哪里去』


盲目的评价和贴标签太过鲁莽而自负


我们并没有站在伙伴们所处的位置,更不知道他们的脚下是坚实黄土或者沼泽蜿蜒


仅凭一面之缘就来评价你们『该往哪里走』,到底是无知无畏还是不负责任呢?
 

今年最频繁听到的还有一个词——『伪需求』

我们一直以为项目一线的伙伴们有被倾听和被发现的『需求』

但是如今我总忍不住不断反问自己

这个需求是真实的么?

伙伴们真的需要被倾听和发现么?


或者是因为在被倾听和发现的背后其实隐藏着一个被资源发现并获得资源的真实需求呢?

也许这真的是个伪需求

但也许,只是24城在越来热闹、声势越来越浩大之后

那些更需要资源的伙伴站到了更前方

挡住了那些只期待被倾听和发现的声音



无知还是傲慢?NGO与基金会无处不在的鄙视链

每一个生态里,都存在着一个鄙视链。娱乐圈、音乐圈、摇滚圈,户外圈、美食圈、驴友圈。


鄙视链的存在与生态无关,这是人性的一部分,只要人们有自我实现和自我价值的诉求,鄙视链就一天不会消失。


鄙视链的状态有时明显,有时隐晦,人们会客气的吹捧自己的鄙视链下端,而下端的存在也不会客气,自然找得到角度找回自己的价值感。
 

24城在出发的时候,一直倡导一种开放与平等的心态——弥合资源一线和项目一线之间的视角盲区和信息不对称。


在行走的过程中,有越来越多基金会的伙伴——我们称之为资源一线的伙伴——加入到行走中来。


他们大多带着谦卑和空杯的心态,卸掉工作中的经验和习惯,去发现工作对接状态之外的项目伙伴们。
 

然而随着24城辐射到的人越来越多,参与的人越来越多,逐渐能从原本善意坦诚的交流中嗅到一丝鄙视链的味道。


每个城市都会有一些项目和机构未从基金会获得资助,有些是不需要,有些是不合适,有些是没获得。


对没有从基金会申请资助的描述也总有相似的地方——

『表格太多』『管的太多』『没有自主空间』『不适合我的项目』

大多获得过境外资金支持的机构也会做出比较

『他们(境外资助方)连项目书都不需要我们写』

『连协议都还没签钱就打到我们账上了』


我们在每每面对项目一线小伙伴的时候

都会谦卑地这样介绍自己所在的角度——


『我们并不真实完整的了解项目一线,也并不完全了解大家的智慧,所以希望能带动更多人一起让一线发现一线』
 
然而长沙之后我重新在反思这个角度——

我们是弥合了分歧,还是加剧了误解?


我们默认的基金会对NGO在知识、技能、方法上的鄙视链真的是普遍存在的么?如果真的存在,这个鄙视链就一定是不合理的么?


我们默认的NGO项目一线对基金会在情怀与理想、在解决受助人真实需求、在道德和理念上的优越性真的是普遍存在的么?如果真的存在,这个优越感就一定是不合理的么?
 

大多数NGO伙伴确实很爱听到别人说

『我们的基金会官员们都在CBD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拍脑袋设计公益项目』

但这样的调侃与戏虐就可以被视作代表了基金会的全部真相么? 

无知与傲慢从来都存在于整个人类社会里

不分商业或公益,也不分NGO与基金会


我们把太多人类普适性的特点贴上了『公益人特供』的标签

给自己筑起高高的围墙和壁垒

其实也是为了安全感和成就感的需求吧

『我是做公益的,我和普通人不一样』

呶,无知还是傲慢?


偏见的产生,有时候是因为我们获取的信息太少,有时候是因为我们选择了不去了解更多。



是打开了一扇门,还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随着24城面对的人越多

我对『分享』和『评价』背负的包袱就越重

尤其是当在场有一些来自更加一线的伙伴

他们甚至很少参加省会城市的沙龙

他们对公益慈善的理解还是发自人性和本真 

那种感觉很像面对一张雪白的画布


如果要你举着颜料和画笔,可能成为在画布上画下第一笔的人的时候

你落笔的位置和选择的颜料,说不定会决定这张画布最终呈现的风格

从长沙的最后一天开始,我不断地在与同行的伙伴探讨


『我们真的要做那么多言辞凿凿的评论和分享么?』

『我们真的可以用两三句话评判国内公益发展趋势么?』

『我们真的可以即兴点评本地公益特点和NGO与基金会关系么?』


我们的分享大多是基于片面的认知、个人色彩浓厚、在短时间内进行了大量的压缩和加工
 
这样的分享也许会打开一扇门——

给伙伴么提供新的思路和思维方式


让伙伴们看到更多元的世界和更广泛的可能性
 
但是还有另一种可能——

我们会不会把一些伙伴引向了与基金会对立的歧途

我们会不会将一些不适合职业化专业化的志愿者团队引向了分崩离析

我们会不会挡住了一些人进入公益行业的大门

甚至有可能,我们是不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那魔盒里飞出了筹款、传播、社会企业、赋权、政府关系、资源整合、支促型平台型机构……

却没有给伙伴们成长孕育的过程和时间




真的所有的公益项目都适合自造血么?

忽然有一天,『公益创投』『社会企业』『可持续发展』『自造血模式』……变成了公益行业的热点词汇,我也一度跑去搞了一阵子『公益创投』,希望可以找到具有『可持续发展』能力和『自造血模式』的公益项目,把他们孵化成『社会企业』。

 
不知道是不是很像当年的大炼钢铁,或者更像前两年的『资本过热』
 
至少这一年多时间一来,我所看到这些新概念带给公益机构的负担,似乎多于给这些公益机构的机会
——有的基金会不再愿意长期支持一个项目,因为好的项目应该具有『自造血能力』;

——打算做资助的基金会不再愿意尝试聚焦领域或设置专业方向,而是搞个项目评选就叫做『公益创投』;


——如果一个公益项目只能持续地向受助人给予,那么这个项目就成了没有『可持续发展』能力;
——只要一个项目可以尝试向受助人收取一些费用,就立刻变成了『社会企业』模式。
 

然而真的所有的公益项目都适合自造血么?


——我们遇到过做儿童阅读项目的机构尝试向家长收取极低廉的费用,然而家长立刻会向机构提出课业辅导、成绩改善等一系列『消费者』向『商家』提出的要求,并不是所有的家长都能理解孩子们的『看闲书』也是有价值的。


——我们遇到过反对训练自闭症儿童『适应社会』『独立生活』的机构,他们希望更多人能理解那些自闭症孩子就是生活在另一个属于他们的世界里,请不要用我们的标准和习惯去要求他们,也希望这些孩子的父母学会与这样孩子更好相处的新的生活技能。


——我们遇到过帮助三岁以下孤儿院的儿童做治疗和康复训练的机构,帮助这些孩子找到合适的领养家庭,除了劝募,让这样的机构去找谁『买单』和『造血』呢?
 

两年前我跟着前公司的筹款咨询团队做运动类筹款的时候,也讨论过类似模式的问题——所有的机构都可以做运动类筹款么?


然而当时有一个比较公允的答案:理论上可以,但不是所有的机构都真的适合,还是要结合自身的条件和资源做严谨客观的分析再下结论。
 
如今似乎却没有人在反复问这样的问题——所有的公益项目都适合自造血么?
 

记得在母鸡论坛第二期『秘书长说主题沙龙』上,邀请金锦萍教授分享《慈善法》出台后对非公募基金会的影响,谈到公募资格放开之后,非公募基金会的募款有了定向募捐的明确人群,不再能打公募非公募的擦边球,而对这样的未来趋势,金锦萍教授总结说——


『不建议所有的非公募基金会都去申请公募资格,希望非公募基金会里面还是有一些主体保留下来,默默做社会的守护者,开发一些可以创投实现、为人类负责的公益项目,不去取悦公众,或者为名为利,这个社会很多时候,恰恰是一些沉默的坚守者决定了社会的走向。』
 
而今对自造血模式的狂热追求,我们这是在逼着那些公益项目取悦谁呢?



我们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是只想比别人得到的更多?

24城走到第六站,才刚刚四分之一。

从西安出发前夜一片空白无知的无措

到合肥长沙大咖云集的热闹

不知道还未去到的18个城市的响应机构,还记不记得最初响应的初心是什么?

合肥站结束后我就基本完全退出了24城的筹备沟通工作

然而依然能感觉到一丝气息的变化

响应机构从『像兄弟般给你一个拥抱』的支持者

开始逐渐变成需要更多大咖、更多导师、更多资源的索取者

合肥站之后我能感觉到那些已经走访过的城市的不满


『为什么我们没有』

也能感觉到那些还未去到城市的期待

『我们一定要更多』

不知道坚持到如今的二黑粑粑

是否偶尔仿佛能感受到那些失望的目光和伸向他的手

更多资源……更多大咖……更多导师……更多分享……更多……更多……



 

我至今最难忘的一站,依然是在西安郊区一个偏远的城中村。


我们在西安降温的一个早上到达那个刚刚搬家、没有暖气、窗户还在漏风的自建楼里

听一个九零后姑娘用三四个小时讲完她波澜壮阔的少年时光,听她略显生涩地用吉他弹唱『成长是一扇树叶的门,童年有一群亲爱的人』,我当时站在一扇没有玻璃的窗户前,目光只敢看向窗外,悄悄抹掉眼泪。


24城北京分享会上,梁晓燕老师说,相信你们在行走中获得的是『能量』,是去与那些产生能量的小伙伴们交换能量。

 
当我们伸出手去的时候,还记不记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还是只想比别人得到的更多?

后记
一些碎片化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