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家的下午茶08丨要不要去上海做新移民?谈谈婚姻家庭和社会资本

《人类学家的下午茶》是由“汀塘村口述文化志”项目与“码字工人联盟”合作的特别节目,是一个由科普作者阿夏桑和人类学者郁弘芳共同主持的泛人类学主题播客,每月更新一次。我们也会邀请来自不同领域的学者和嘉宾来参与我们的讨论,欢迎大家在喜马拉雅和其他泛用性客户端(如小宇宙、Pocket Casts)搜索 “人类学家的下午茶” 订阅收听。

“码字工人联盟”由一群热爱创作与田野的伙伴发起,旨在“用年轻的方式记录传统”,为社会提供优质的口述历史、人物传记、地理风物等整理、记录和传播服务,从民间的视角记录历史和文化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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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大家好,我是阿夏桑。这期节目录制于3月30号,那时我已经因为疫情滞留在杭州的新家一个月无法回到上海,芳芳则在她上海的家里,当时我们还对上海的疫情比较乐观。这期节目聊了很多我们眼中的上海,我也坚定了要在疫情之后搬回上海的决心,然而这个计划却被一再的搁置了。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也经历了一些替代性创伤,因此也没有动力去剪辑这期关于上海的节目。四月中旬我想过“疫情结束后我再度回去的上海还是不是我们谈论的那个上海”,我们谁也不会知道这座城市在经历了这一个多月的历炼之后,还会不会恢复如常。

但在回顾这期节目的时候,我又无数次在脑海里浮现了我曾经和上海建立联结的画面,我依然想要回到那个城市之中,在过去那些细碎的平常中继续去和它、和那里的人们创造一些联结。我希望那一天可以快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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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弘芳

人类学独立田野工作者

汀塘村口述文化志项目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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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夏桑

科普作家

《人类学家的下午茶》制作人

本期节目简介:

上海疫情的时候,阿夏正好在杭州,等疫情结束,她要不要再回到上海,甚至未来在上海定居呢?就这个问题,阿夏与芳芳展开了关于婚姻背后的“代价”与社会资本理论的探讨。芳芳介绍了“社会资本”理论和它广泛的解释力。阿夏在交谈中比较了杭州和上海不同的居住体验,分享了陕西人郑远元创业的案例。芳芳借由人类学的田野案例,由上海浦东机场的建设、莆田和深圳的出租车司机群体,来分析城市的移民案例,看人们是怎么样一步一步从个人到家庭,从家庭到村庄,完成移民的迁徙的。关于在一个新的城市定居,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本期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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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夏桑:大家好,欢迎来到人类学家的下午茶。我是阿夏桑,然后今天这期节目是我跟芳芳老师两个来聊一下我们最近的一些思考。

作为在上海生活的宁波人以及一个在上海生活的陕西人。我们俩的状态其实是不太一样的,芳芳是已经在这边安家了,然后我就是处在一个还在飘的这种状态里。我最近看了这个电视剧,突然对我产生了非常多的思考。因为我在刚到上海的前两年,今年算是第二年嘛,就还是处在一个非常充满新鲜、充满热爱对这座城市的这种感觉。但是我其实从来没有去思考过,就是说要去在一个一线城市安家立户,或者说我没有延伸开地去思考过这背后究竟会给我们的人生带来怎么样的改变,或者说怎么样去颠覆我们的这个人生。但最近我就产生了很多这样的思考,因为这个剧最近其实挺火的嘛,电视剧的女主人公冯晓琴她嫁了一个上海本地的老公,这十多年来一直为他们家几乎是做牛做马,最后她想要在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但是因为她之前是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嘛,然后就遭到婆家尤其是大姑子的强烈反对,这中间折射出来的很多问题。

然后我就产生了一些思考,这个思考是作为一个外地人你要在上海这样的一座超一线城市立足安家,你其实背后需要背负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开始思考这个想法就是那个剧里边叫展翔的那个人,他是一个广东人,十几岁就来上海。然后我就当时看着他坐在他家非常宽敞的客厅里,然后客厅酒柜里都是各种各样的酒,但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我当时内心就是一下子就套到我自己身上就涌现出了这样的问题,我觉得展翔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在上海买房定居,反过来推到就是一对夫妻一对情侣他在上海安家,他一样会面临这样的问题,如果你们两个都是外地人的话。然后这个当时我看完这个就跟芳芳老师有了很多的交流,然后我们可以请老师来说一下她的想法。

芳芳: 我先说说我跟阿夏很不一样的地方,我是到了可能在上海生活了五六年的时候。我才觉得说我好像跟上海有了一些真正的联结,我当初在上海呆的第一年,我其实都有想回宁波了。因为这个城市我觉得就是没有人值得我留下来,后来我遇到了一两个朋友,就是他们可以以自己的方式存在在上海的时候,看着他们就是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然后不用去迎合整个体系或者去迎合谁。然后我看到他们的生活状态的时候,同时他们给予我关心的时候,我觉得原来这个上海其实是有另外一种空间的,也就是说他有更多的可能性,不只是我们所一般看到的:它的压力很大,它的节奏很快。

阿夏桑: 那让你最终就是留在上海在上海定居的原因是什么呢?

芳芳:就是因为有好朋友,他是本地人嘛,所以他会跟我讲很多关于上海本地文化的一些解释,用他的当地的方式跟我呈现一个当地人的生活逻辑,所以会慢慢发现我其实是在慢慢理解上海人这样一个群体。虽然就是我们的语言是可以互通的,但是实际上来说其实上海文化和宁波的文化,其实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因为它其实已经在近代现代化的这种浪潮中,它(上海)其实已经是比一般的这个二线城市更早地进入到一个国际的视野里面,所以它也被现代性更快的塑造着,所以其实当我们进入的时候,它已经是一个趋于现代文明的一个城市,而其实很多的地方它还在一个交织的过程中。就是从一个本土文化从一个乡土文化,跟一个现代文化还在交融的一个过程中。但是上海更快地完成了这样一个转型。所以对我来说其实也是一个漫长的一个适应的过程。但好在因为我们受的教育是一个现代性的教育,所以大的问题应该是没有,但是其实在交往的过程中其实会有很多很多的细节,非常多的细节。

阿夏桑: 我接着说我的困惑吧。我们的朋友里边90%以上可能都是非本地人,甚至是来自世界不同地方的人,然后也有一些就是我我朋友里边有一个台湾人跟一个意大利人组建的家庭,他们在上海其实已经生活了快十年了。因为我去过他家过圣诞节,在这种很盛大的节日的时候,他们会邀请很多的朋友,有很多也是像他们的夫妻那种小家庭,然后来到他们家庭里,我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我是感受到了,就是他其实可以在他的亲属之外,他能够在这个城市里边找到这样一群固定的联结。

我自己在去年特别明显的是,就是我去年彻底进入了自由职业的状态之后,我开始有意识地去关注联结这个事情,然后我发现我在这个过程中,因为上海很大嘛,其实你有很多的朋友都可能几个月甚至一年才见一次。比方说研究生同学或本科同学,你们其实情感是深厚的,但是就是因为城市太大了,没有办法及时见面,频率是低的。但是这种联结其实对你那个内心秩序的那种安定感建立是很弱的。然后我就发现,我在上海的第二年开始,我有了一些稳定的联结。比方说我每周去公园玩飞盘,然后我就认识了一堆可能名字都知道不全的人,但是我们熟悉彼此的面孔,然后我们见到之后我们就很开心,也都会能够辨识的出彼此,然后再在一块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然后比方说我还有几个朋友,就是我几乎每周都会去他们那个小区住上一两天或者是就去吃顿饭,跟他们一块练练瑜伽喝喝咖啡的这种联结。以及就是我在嗯去年七八月份的时候,就有了和朋友们一块共享的工作空间,都会见到一起吃午饭一起分享,就这些外围的东西的建立,它让我觉得我好像在这个城市里边找到了一些支点。

就像芳芳刚刚说的,有一些朋友他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你开始觉得这个城市好像跟你产生了一些确确实实的联结吧。我觉得去年对我来说就是联结CONNECTION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名词,非常重要的一个动作。当我去询问芳老师的时候,她跟我提到了一个词叫社会资本。然后不知道可以就就这个社会资本来做一些展开吗?

芳芳: 其实社会资本这个概念呢,就是英文叫social capital,就是它这个资本是相对于一个经济资本还有一个文化资本或者说人力资本相对的一个概念提出来的,这个概念其实不是人类学最早提出来的,它是一个各个学科现在都在普遍使用的一个概念。就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吧,就是它在经济学、社会学,还有行为组织理论、还有政治学,就是大家都在用。为什么就是经常会提到这个概念,就是因为它非常地好解释,可以解释很多问题。

它主要是在说什么呢,他在说就是人其实是在一个网络之中的人,其实除了你自己兜里有多少钱,然后你家里有几个人,这样的就是你可以利用的资源之外,其实你还有一个社会性的资源,比方说你的同学、你的同事,还有就是你因为你各种的兴趣爱好认识的这些人。就当你需要用到一些资源的时候,是可以撬动你这个社会网络社会关系里面的一些人的资源作为你的一个资本的来源的。所以它是具有很好的解释力吧,并且它用于解释就是传统社会以及现代社会的不同的时候,它也非常有解释力。

其实阿夏刚才提到的几个支点哈,我如果说用一些相对的概念来说的话,就是就是人与人联结其实有几种缘嘛,我们常常见的是血缘关系,还有地缘关系,这是乡土社会的基本的两种关系。就是你跟这个家族有一个是有血脉的联结,你跟这个宗族有一个血脉的联结,这都属于血缘关系。还有地缘关系,就是你们是一个村的。我们是一个县的或者我是陕南人啊,我是浙江人,这个就是地缘关系。

那还有一种关系叫业缘关系,就比方说你是做出版的,你是做运动康复的,我是做人类学的,那么我有一个人类学的一个圈子,你有一个运动康复的一个圈子,这是基于你的一个事业组建起来的一个联结的方式。那还有我们常见的,就是刚才说的学缘的关系就是我们是同学的关系。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流行去读MBA,因为他们想要通过这个学缘去建立一个关系,因为当大家是同学的时候,他会有一种更平等,更自然,更看起来毫无功利的,其实也就是可以联结的更深的一种关系。

那么还有种关系,就是姻缘关系,比如说谈的男朋友结个婚,这个都属于你们之间本来没有血缘关系的,但是你们因为结婚而联结这个叫姻缘关系。那还有呢,可以更泛一点的来说就是我们是朋友,那我们就是有个友情啊,我们是个友谊或者我跟他是做了什么,认个干爹、认个干女儿。这不是本质的血缘关系,这是仿造的血缘关系,我们可以统称在一种情缘的关系里边。

那还有一种是什么呢?就是你喜欢那个扔那个飞盘,那还有一个男生也很喜欢扔飞盘,你们因为扔飞盘结缘在一起,那么就是一个兴趣爱好,也可以叫做趣缘的关系,就是人们之前联系起来有很多种的联结的那个缘分的方式。通常在乡土社会,它主要的是三个关系,就是血缘、地缘和业缘关系,那因为在现代社会里面,我们可能这个地缘关系的,尤其在上海这个地方,它当它是成为一个全中国或者全世界大家都聚在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们可能会要需要靠其他点来去联结。

阿夏桑:那你觉得这个联结的点可以是什么呢?或者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芳芳: 因为我还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人,我自己觉得血缘关系当然是非常重要的。其次是我觉得志同道合对于年轻人来说是比较重要的。当然对于人类学来说,它很关注的是地缘和业缘的关系。一个地方的文化会对这个地方出生长大生活的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个是人类学非常关注的问题。

阿夏桑: 所以就是某种程度的那种大学里的老乡会,或者说在上海这种也有那种同城老乡会,他其实也有一丝这种地缘的关系,在就因为我们是同一地方长大。我们可能语言相同,我们生活习惯饮食相同,所以我们可以在这样陌生的城市去建立一种联结、找到一种就是社区,就我们之前说的community的那个感觉是吗?

芳芳: 如果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它不只是一种缘的关系,而且是多重的关系交织在一起的话,这样的关系通常会比较就是会更加牢固嘛。我可以举个例子,为什么我们说广东福建那边的民间资本的力量会特别强,比方说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有一个朋友正好他创业需要一百万资金,他的一个好朋友是广东潮汕的,他可以在一天之内帮他筹集一百万资金。就是在他自己的村里面,以他自己做担保他就可以在一天之内筹集一百万,然后借给我的那个朋友创业。那他靠的是什么?其实就是这样的地方,它其实就是在中国经济发展的前期,改革开放的前期为什么福建广东包括浙江的温州这一块的迅速的崛起就是因为它们之间的这个联结是多重性的,那社会资本里面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信任和合作。

社会资本是基于信任和合作才会产生资本。如果你跟他之间只是有一个关系,但是没有产生真正的信任,或者你产生了信任,却没有产生合作,这都不构成社会资本,当它能成为社会资本的时候,一定是基于信任和合作,那这几个地方其实他们无一不是就是在血缘地缘的基础上产生了,就是还有宗族的力量上,就是有很强的这种信任和合作产生了。所以他们的民间资本能够迅速的筹集。在改开放的前期,它需要很快地去执行一个新的开发一个新的项目的时候。这样的筹集的力量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的。

阿夏桑: 我看项飙去研究温州村的调研里边其实也提到了这种信任跟合作,比方说赶制那个皮大衣,可能突然突然来了一个订单,要1000件,但他家只能做个500,剩下的500件,他就要去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三四家或者四五家供应商,就是大家都是做这一行的,然后在不付定金的情况下就可以拿到货。我觉得这也是一种表现吧。

芳芳: 对,这就是我说的就是他们其实就是在血缘和地缘的基础上还建立了业缘,就是他们又是老乡,又是同一个地方,又是有亲属关系,然后他们还从事同一个行业。这个时候有多重的相似性是结合在一起,它形成的那种网络和联结关系是更强的,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我们因为谈今天讨论这个话题,也是基于我们对婚姻家庭的一些思考。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父母有时候会干涉小孩了,你要去选择什么样的行业去工作啊,然后我希望你能够嫁给一个本地人啊,还是嫁给一个哪里的人啊。善于计划的父母,他们通常是希望自己的儿女的婚姻是能够为自己已有的这个社会网络或者说这个社会资本能够添砖加瓦的。

阿夏桑: 这里边我突然想到,就是你在说刚刚这段话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相似性』这三个字。就是因为我们刚刚在说所有的亲缘血缘业缘它其实都有共同点,就是相似性嘛,就我们要么是来自同一只血脉,要么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要么来再从事同一个工作。那其实我刚刚脑子非常快的过了一下,比方说我们嗯就是以家庭举例,就是张家他是体制内的,然后张家的其他的亲戚好像也是体制内的居多,然后王家可能是做生意的,那好像王家也都是做生意的居多,比方说他们在他们的子女去择偶就谈婚论嫁的时候,好像也会趋向这种相似性,就是体制内的会倾向于去找体制内,然后做生意的会倾向于去找做生意的。这个点上突然就让有一点豁然开朗的感觉,就是中国人说门当户对,其实是不是也是在基于这种相似性去把这个已有的网络去搭建的更加的牢固,就是来再为这个家庭本身的成员来服务呢。

芳芳:  对,因为其实这就说到那个社会资本的几个维度嘛,它其实有一个就是在以在关系的层面上,其实还有一个认知维度。认知维度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大家是有共同的认知的范式,我们有共同的一些习惯,有共同的一些就是理解事物的一些专有名词,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共同的立场,还有共同的观点,就衍生出来他们有共同的价值观。其实如果你是经商的和他们家是从事那个公务员的,其实慢慢的他们就会形成不同的立场和观点,还有价值观。那我自己的感觉也是蛮深的,因为我们家里面就是也有不同立场的,就是也有不同行业的那个亲戚嘛,你会发现其实是很不一样的,那我们家做生意的。他们真的是会更倾向于就是让自己的小孩去找一个做生意的。这样双方父母沟通的时候就是不会有障碍,就是很明显的就是大家对待金钱的态度是很不一样的。

芳芳: 因为就是我们和很多的朋友交往,上海因为确实是一个很多元的地方,我就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但是你会发现很多人一开始交往的时候,大家都处的挺好,但是交往到交往到后面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人还是不不一样的,一个是地域的差别,一个就是他来自什么样的家庭,会直接影响到你和他的关系能走多远、你和他的关系能走多深?因为我们在本地的话,其实这种感觉可能不会特别明显,因为毕竟还是有一个地域的同质性在里面,但是如果你在上海就会非常明显。除了地域性,还有这种家庭背景的不同,就是使你的交友圈其实会慢慢的你会更会越来越清晰。其实你会跟什么样的人就是能够更长时间的成为好朋友?

阿夏桑: 特别是你就是30岁之后吧,就是你的人生,你的价值观你的一些观念慢慢的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之后。然后我会觉得就是它会有一种像水的流向一样,就是它会自然而然的把你带到这样的一群人面前,或者说把这些人带到你的面前。

芳芳: 就是当我们有一些初次见面或者几次见面就觉得很有认同感,这个绝对不是偶然的现象。所有的看起来偶然的、或者说一见钟情的背后都是有很深的原因的。

阿夏桑: 说到这个,我其实就想跟芳芳老师聊一下这个姻缘关系,也是很多在一线城市的青年要去面临的问题。我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两个外地人在上海这个城市安家,其实我觉得它本质上是在争取或者说甚至是用一个词叫抢占吧,抢占一线城市的资源,因为一线城市的资源是非常有限的。只有有足够能力,足够资本的人才能够在这里去抢占到一定资源,因为就是经济社会等价交换的原理,你只有能够掏得起比方说首付以及有足够的还款能力,你才能够在这里安家落户。当然也也就是我们现在只说的是这样的一种方式,也有很多人他可能不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来继续在这个城市生活。以前我对这个事情的理解觉得就比较表浅嘛,但通过看《心居》我实际上感受到的一点是,其实你举全家之力去来在一线城市安家,来抢占到一线城市资源的这件事情,背后它其实是会折射出另外一种很强烈的孤独,就是从此你脱离了你原有的亲缘关系体系,就是那个社会支持的体系,然后你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你组建了新的家庭,那在这个家庭里,除了就我们刚说到的这些社会资本之外,其实你并没有可以很强有力去支持到你的人,说的大白话一点就是亲戚,就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这些人几乎是没有的,因为很多人都是自己选择来这里打拼,并没有什么上一辈的这种积淀。这里芳芳老师也跟我说到,其实作为第一代的移民往往都是最辛苦的。但是反过来芳芳老师又告诉我说,那当你成为了一个一线城市的第一代移民的时候,其实你反过来可以给你家乡的社会这一套体系的亲戚朋友们提供资源。那这个资源可能是人脉的资源,可能是教育的资源,可能是医疗的资源。 但这件事情对我有一种看到真相的苍凉感,就是因为觉得会很辛苦,当然你在一线城市买房这个事情本身就很辛苦了。

(如果你们不留在一线城市)如果你是一个女孩,然后你回到男方的家里,他的家里的人如果都在那个城市,然后还不错的话,那渐渐的其实是你脱离了你原有的亲缘社会的这一套体系,就是拉开了距离,你已经融入了他们家的这一套亲缘体系里。这个事情最终的结果就指向,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你来到你去了男方家里之后可能渐渐的随着成长,你家里的联系肯定不是不会断然后,但是你跟家里其他这些亲戚的联系也可能就是仅限于过年一见。再到你生了小孩你的小孩成长,当你这个妈妈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我相信这个孩子可能已经跟妈妈家的亲戚不会有任何的联系了,这个孩子就彻底的成为了这个爸爸家的人。就在这件事情上我突然理解了父权制,我突然理解了我们的冠姓权,突然理解了中国人为什么要生孩子?为什么要多生孩子?为什么要生男孩这件事情。就是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这个事情就是一个吞噬的过程,我突然意识到并且这个事情是没有解的。

芳芳: 我跟阿夏都是独生子女,我们这个年龄阶段都是独生子女,就是就是独生子女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你其实看起来有很多的选择,但是你的任何一个选择,其实都是有人要为你付出代价的。就算说你不是在上海定居,你只是在上海工作两年吧,但是你这两年就是你父母如果有一个头疼脑热,你不就是不能照顾了吗,因为你是独生子女呀,对不对?其实在这个某种意义上,就是也是一种取舍嘛?所以我觉得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要面临的这个养老的问题确实是非常非常大的。

就是我们的父母,如果我们是特别想要去闯、去拼的,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的。那么其实同时面临的就是我们的父母是很孤独的,这个是一种必然。其实我们反过头来要为他们去想,他们当看到自己的小孩,他们很想去大城市发展,他们想去过一个他们想过的生活的时候,他们内心其实是有两种声音,一种就是留在我身边吧,我希望每天能够做饭给你吃,那另外一种声音可能就是我不要成为子女的牵绊,那我希望他能够去更大的世界闯一闯,说不定他闯得好了,还能带我们去。这也是外一种可能。所以其实这个问题已经在慢慢暴露出来了。就幸好的是我们现在父母年纪还不是非常大。所以呢,这个问题还没有特别严重,但是我觉得再过10年20年这个问题会更加的凸显。

所以我觉得其实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我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们会孤立无缘的问题,而且同时是他们的孩子远在他乡,他们其实是没有人去为他们去行使这个孝顺的义务的这个问题。就是其实是一个问题的两面吧。

阿夏桑:但我觉得这个事情就是确实,我们面临的可能就是一个前人无解的一个问题,因为就是相当于几千年来的那个规则在这几十年间被打破了。然后我们要去面临的这个问题,或者说整个社会要去面临的问题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当然我觉得我自己的最近的这些思考,可能有一些庸人自扰,但我就开始会忍不住的去想很多这个问题。

芳芳: 因为阿夏是比较在这种家族的关系里面或者这种亲人的关系里面是受益者。因为你还要知道很多人他可能是一个中性的状态,还有甚至的有些人是受伤的状态。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渴望就是回到他那个原有的系统里去的。所以有的人,他就是要先逃离出一段时间,他先要建立起独立的那个自我,他才能够有那个力量可以再回去做任何的联结。我觉得有的是阶段性的问题,但是对于这种向往这种生活的人,我觉得是有一个两面性。第一面呢,就是说你会在那个系统里面得到很多的爱和关注,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是那个系统它也具有一种吞噬性。因为它的文化比较内向,它具有一种内敛性、收缩性。所以呢,他就会有相对的某种局限性。那么家族的爱,其实对一个孩子来说,它是重要的,因为他在一个成长的过程中需要受到保护受到关注。受到来自不同的人给他的就是知识见地作思维方式的一些输入。但是对一个要破壳而出的成年人来说,在建立独立认知的人来说,他可能与这个世界有更多认同。

阿夏桑: 这个我认同,但是我在想说这个联结连好了然后它自我的认同完善了之后,它是不是又需要回到这样的体系里,或者说它需要有一个这样的体系来支持他呢。就是因为当你可能过了30多岁,你开始成家有了子女父母健老之后,你其实面临的人生的议题是会就有一个越来越多的一个这样的趋势。那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你有足够的亲缘的这种支持、提供人脉资源,甚至金钱的这种支持,我觉得相对来说会会容易一点,就是那可能是更好走的一条路。我想举一个例子,就是我们前阵子也是就这个问题跟朋友有一些讨论。她跟她老公都是非上海人,但是她的叔叔跟她老公的姑姑在早些年的时候就分别来了上海跟无锡,也是因为此,她跟她老公就分别去了上海跟无锡,最终他们选择了在无锡定居买了房。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就相当于,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家庭成员作为一个支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也问他,如果当时不是你叔叔在无锡她姑姑在上海,你们应该也不会到这两个地方吧,她非常确定的说是的。他的叔叔跟他的姑姑就有点像一代移民。我就觉得突然间你身边的这种案例有了支持的一个理论体系可以去解释他们,我觉得更多是一种解释吧。

芳芳: 人类学研究里面有很多的案例吧,比方说以前有一个师兄他做过在深圳的出租车司机的研究,就发现深圳的出租车司机,就是一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湖南一个叫攸县的地方。我在莆田做研究的时候,就会发现莆田的出租车司机很多是来自江西的一个地方。这就说明什么呢?就是当他发现一个地方非常适合于生存的时候,就会首先把家里面的人带过来,然后家里面的人再把他身边的人带过来,这个时候又把整个地方的人带过来,这在全国的经济人类学的那个研究范畴里面是个非常重要的一个课题,就是某一个城市里面的某一类行业的人群是来自于另外一个省的某一个县的人。

阿夏桑: 这个我也可以提供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案例,我是陕西安康人,我们安康的有个县叫紫阳县出了一个人叫郑远元。我相信上海的很多人应该对这个名字非常的熟悉,因为它就是一个修脚推拿房的名字。这个人也是从小县城里出来,自己就学会了这个治脚病推拿这套手艺,渐渐的就开了一些店。他后面回到我们那个紫阳县就开了培训的学校、开了就是那些耗材的厂。这里的人就可以去免费的去那里学习,学习了之后就去不同的城市的分店去工作,他在全国可能有几千家店,上海就据说有几百多家。当时我在上海的那个第一个房子附近就有一个这样的这样的店,因为我也是安康人,他们也是安康人,我去了那里他们就会说啊,老乡来了。我也去了不同的这些店,他们就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就是你说的,他们店长在这里,然后店长的妈妈也来了,可能店长还有一个姐姐,然后姐姐的孩子也来了,姐姐老公也在这里,其他的这些人之间也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联系。但他们都是那个村的绝大多数情况都是那个村的或者是隔壁村的。我当时对这个事情非常感兴趣,想要去更多的去了解他们的语境。今天你说这个突然让我想到了这件事。

芳芳: 我再给你说一个好玩的事情,就是浦东不是有两个机场吗,这个机场跟莆田人有很大的关系。据说他在建的时候很多莆田的建材商啊什么的都驻扎在那边,把浦东机场建起来了,由此呢就还带动了莆田的米粉、桂圆,然后桂圆商、米粉商跑到那个浦东机场附近去开店,因为这些莆田人去造浦东机场的时候, 他们就是要吃那个莆田的米粉嘛,所以就带动了家乡的饮食业就一起过去啊,这就是非常有意思的,就是你一个行业发展起来,可能加上其他的周边的一些吃穿住行的这个行业一起带动起来。我觉得饮食是一个很重要的一个点吧,就像在上海有很多宁波地方特产店开在居民区里面,他们开了几十年就永远都是卖这么几样东西。但是他们就是一直能够生存下来,就是因为有这边有住着大量的以前的宁波移民还保留了这个口味。

阿夏桑: 一定这个市场一定是先有需求,它才会提供这个服务提供这个产品,我刚刚也想到我朋友是做建材市场,他们那个建材市场里面就有很多福建人,尤其是福建泉州的。他们的建材市场旁边就会有很多的福建泉州牛肉火锅。那个泉州牛肉火锅就巨好吃,我每次去找他一定要约着去吃那个泉州牛肉火锅,就跟你刚刚说的那个浦东机场的案例也是有一个相近性的对吧。

芳芳: 对,你知道上海有个陕西大厦吗?他们说那个有里面有正宗的这个陕西的面食,下次我很想跟你一起去吃一下,因为我上次碰到一个陕西人,西安人他跟我讲的,说那个西安的人如果来到了上海,他们本地的那个老乡要接待的话就在这栋楼里面有一个餐馆,专门接待这个自己的陕西的老乡。

阿夏桑: 他们说北京最好吃的地方都在什么各地的接待办里边,就是都有什么乌鲁木齐大厦,新疆接待办啊,宁夏街待办啊,就各地的正宗美食都在大楼里边。

芳芳: 对,所以我就觉得这个也是一个大城市的好处吧,尤其在上海。我我是越来越感觉就是上海它其实是一个地球村一样的地方。为什么这么多外国人,他呆在就是待在上海,他这么的惬意。看到那个上海市中心有好多外国人,他们在那喝啤酒喝咖啡聊天,他完全不觉得上海是另外一个地方,而是他有一种家乡感能够产生。我觉得就是因为上海这个地方有很多他熟悉的建筑,还有他熟悉的饮食,其次才有他有很多认识的朋友,他慢慢的就形成一些小的社区。在我们家附近就有一个国际性的社区叫碧云,就是它马路都是通的,但是你一旦进入到他那个社区,明明是在浦东,你就感觉到了浦西的市中心,因为他从建筑到他的开的店的风格,到他用的语言,你就感觉啊它就是一个国际性社区。上海就是有这样很有意思的地方,就包括我觉得上海的有其他省的一些文化的元素在里面,所以我觉得各个地方的人如果真的可以玩转上海的话,其实是能够在这里找到自己很多同类的人、同类的生活方式、同类的可以支持到你的家乡感的一些店,这样的一个网络是需要你慢慢去探索去发现的,就像一个迷宫一样。但是我发现一些本地人他反而不太去探索。我会发现很多人他其实还是在一个自己的一个文化体系里面,他虽然生活在上海,但是他其实没有真的的生活在上海。

阿夏桑: 但我觉得就像这个多元性,比方说我们作为个体去探索多元性的时候,去探索跟我们家乡的联结的时候,因为上海本地人他就在这个里边嘛,我觉得他不用探索就可以享受到他跟它文化相关的一切。你说他不愿意去探索这个多元,可能是他的遗憾,但也有可能是他镶嵌在这个多元之中,属于他的这个部分可能就已经在他的生活中,这个时候我就要想讲出我朋友之前说的一句话,我觉得特别洋气的一句话就是他说『上海不是中国的上海,上海是世界的上海』。这就特别印证了你刚刚的那一那一段描述。我有很多外国朋友,他们在这里有些人生活八九年就非常适应非常惬意,就觉得上海是非常好的,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国家。

我自己对此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感受,就是真的在上海也可以吃到世界各地的美食,而且都还会就比较正宗比较地道。我朋友第一次带我去吃黎巴嫩菜的时候,就在乌鲁木齐路上。我当时脑海中转了一圈,我第一个反应是黎巴嫩在哪?就是你知道这个国度,但是你可能一下子反应不出来它的地球上哪个位置,但是你是在可以在上海的乌鲁木齐路上吃到可能几十种来自不同国度的菜,而且它还做的很地道。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上海的魅力所在吧。我觉得今天跟你聊完我最近因为疫情因为生活变动,对我造成重新思考自己去跟这个城市的联结的这种点。其实我最近几个月生活在杭州嘛,但是我一直是保持着跟上海的联结,因为这个疫情我已经一个月没回上海了,我就非常的焦虑。我的房子也没到期,但这边项目结束了,我其实还是在犹豫要不要马上搬回来的这个状态里。

但是也是前天我去那个运河附近走,它有一段文化街有很多的咖啡馆,我非常失望的是我走了两遍,我都找不到一家像上海那样我可以随便走进一家且不踩坑的的店待一下午,那里的店就是介于社会闲散人员吃瓜子喝茶和那种网红聚集所有人都坐在门外的那种户外马扎椅上刷手机,它没有一个上海那样子很闲适的,让你觉得它就是属于那个街区一部分的那种店,以及最近因为疫情就是大家对上海人跟喝咖啡这件事情的调侃,其实就有点就是阴阳怪气嘛。

但我最近也对此产生了一些思考,就是在经过那一天之后。因为最近杭州特别特别美,杭州的美是很触手可及的且绝大多数都是免费的,一个在杭州的朋友就说很喜欢这种美。同时反过来去思考了一下,因为杭州的快乐是免费的,上海的这种快乐可能就是消费型的,就是你就是需要去花钱进喝一杯咖啡,花钱吃一个Brunch享受那种快乐,在那个当下我想明白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其实是有一些批判的色彩在的,但是当我经历了最近跟上海拉开的这个距离的时候,我其实无比的想念这个这个城市。跟芳芳最后的这一段聊天,也让我消解了我的那种焦虑或者说迷茫或者说继续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一种决心吧,我觉得我反而会有更清晰的更坚定的东西被塑造出来或者说被探索得更清楚。因为也就是昨天我决定还是等疫情好之后我会搬回上海。我觉得跟杭州的联结实在是太弱了,就是这些好山好水但真的好无聊。我真的就很想回到上海,然后住在一个地方走500米就可以买一杯咖啡的地方。我想要回到那样的消费型的快乐,这就是我这两天最强烈的感受!

芳芳: 我倒是希望上海和杭州的这个美景能多一些结合,我还是比较喜欢山山水水的。《西游记》当中唐僧出发取经之前,唐僧践行他就取了一撮泥土,放那唐僧的那个钵中,然后对他说了两句话,叫『宁恋本相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就是要唐僧记得回来,那我就希望,我们所有的小伙伴们都能够在本乡和他乡都能获得精神上的黄金万两吧,物质精神双丰收。

阿夏桑: 希望大家都保重,然后我觉得这个杭州的春天已经到了特别的美,我觉得上海的春天也会到来的,然后我们希望这个2022年的这个开年的这个疫情能够快点结束,然后希望大家在今年都能收获自己想要的生活吧!谢谢大家。

芳芳: 谢谢大家,拜拜!